全全和满满在医院楼下，找了个背风的空旷场地吞云吐雾，相对无言。周如稷拿着辛旗的心脏初步检查报告走到他们面前，给他们递了一包好烟，“辛旗担心你们饥不择食！”
全全灭了烟头，接过周如稷手上的报告，“他是不是很固执？”
周如稷无奈地抬抬眉，“这种情绪我可以理解，但那个人是身边人，确实很难接受！”
满满也掐灭烟头，“你联系的专家怎么说？”
周如稷撇嘴，“辛旗不愿意接受手术，他们的作用不大！但可以请过来做个会诊，给这边的医生提一些更明确的保守治疗方案！”
满满把手机递给周如稷，“我亲自去请，你给我个联系方式！”
全全很不理解，“老辛是突然这样的，还是有一段时间了？”
周如稷摇头，“他这么笃定，又这么坚决，应该是自己早就有感觉了！只是这次肺炎咳嗽，症状明显一些！”
全全和满满相视无语，都低下头。全全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化了雪的水洼里轻点几下，语气平静，“我回去打申请退二线，回来陪着他们！”
满满抬手挠挠额头，顺势搓搓脸，“干爹，你给我们个实话，老辛能坚持多久？”
周如稷不确定地皱皱眉，“做完深入检查，我给你们一个时间！这个医院的心胸内外科都是我监督完成的，仪器没问题，医生的话，”周如稷顿了顿，“没有明确的进一步结果和方案，我不走！”
全全抬手看一眼时间，看向满满，“现在劝他没用，安排一下之后的工作！”
满满提了口气，“我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闵慧，我先去上海请人，再回北京请假，但这边需要人守着。”
全全也点着头，“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！”说着，给陆宇程打电话，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，“我和满满不知道怎么面对闵慧，妹妹就暂时别跟她说太多！你能不能先过来陪着他们？”
陆宇程沉默半晌才开口，“问问干爹，需不需要我把喻老请过去？还有，我不确定我的演技能不能瞒过妈咪和瑾瑾，你们动作快点！”
周如稷一听是喻江，马上搭话，“能请到喻老师，多方会诊当然最好！”
陆宇程立刻应下，“行，这件事我来办！你们坚持一天，我明天回石安。”
几人刚回病房不久，闵慧和瑾瑾也来了，推开病房门，瑾瑾皱鼻子闻到一股烟味，警觉地扫视一眼全全和满满，满满刚要去接闵慧手里的东西，被瑾瑾推开，“去洗手吃饭！”说着，给满满递个眼色。
辛旗扯唇看着瑾瑾，对全全和满满嫌弃道，“越过越回去了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闵慧和瑾瑾把餐食摆好，辛旗眼巴巴地看着，周如稷笑道，“看一下行了！你最好吃流食！”
辛旗低眉沮丧，“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？”
闵慧把辛旗的粥端到他面前，“没意思就遵医嘱，快点好！”
辛旗委屈地接过餐盒，“哦～！”
周如稷笑得自然，“没那么快！你老公为了哄你太费心了，心电图不太理想，要多做一些检查！”看闵慧紧张看着自己，周如稷拍拍闵慧的手臂，“放心，他不出院，我不走，可以了吧？看他样子就知道问题不大，人老了，零件出点问题正常，况且肺炎咳嗽很影响心率，所以等炎症消了，做个全面检查，是对你负责！”
全全和满满走出卫生间听到周如稷的话，也搭话道，“干爹刚跟我们说了，做好在医院至少10天的准备，我给陆宇程打电话了，让他先来看着，我和满满回去请假！”
满满拿过瑾瑾手上的筷子，对闵慧笑道，“嗯，你老公也不可能折磨你和他女儿！但对我和闵全全，他不会手软，这把年纪了，就给他这个机会！”
闵慧皱眉佯装恨一眼辛旗，“兄弟们对你倒是挺好的！你一个电话，不仅都到齐了，还为了你专门请假！”
辛旗傲娇地眨眨眼睛，“那必须的，病床前都不尽孝，他们有什么脸去教育子孙后代？”
闵慧拍拍辛旗的手臂，对全全和满满担心道，“工作忙就别管他！干爹在，等陆宇程来了，我们人也够！”说着，像想起什么，“陆宇程不也要请假吗？”
瑾瑾抱住闵慧的肩膀，“妈咪啊，这些你就别操心了！他课很少，现在还有研究生帮他带班，你怎么比我还关心他？你都不想想我丢下了多少工作！”
闵慧笑着捏捏瑾瑾的脸，“我跟你们说了，忙就都回去！”
瑾瑾摇头，“不！爸爸话都说成这样了，不尽孝，怎么教育子孙后代啊？不是什么大问题，我正好争取表现！”说着，对辛旗笑得灿烂，“对吧，爸爸？”
辛旗笑得欣慰，“是！能来的都来，年龄都不小了，指望着工作给你们荣誉，不如在我这儿讨个好名声！”
闵慧扭头瞪着辛旗，“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？”
辛旗挑眉，“父亲跟子女们交心的话，事实也是这样！”
全全和满满硬着头皮吃完饭菜，瑾瑾叫他们回家，“妈咪和干爹陪爸爸，你们俩先回去休息，晚上来接班就行！这次我负责后勤和人员统筹工作！起来，跟我回家休息！”
辛旗和闵慧笑看着儿女，“听妹妹的话，没问题！”
刚坐上车，瑾瑾审视地盯着全全和满满，“你们为什么抽烟？”
满满移开视线看向窗外，全全踩下油门，都没说话。
瑾瑾从后排撑身起来抓住满满肩膀，“说啊！爸爸到底什么情况？”
满满深吸一口气，看向全全，“是上了年纪不会演戏了？”
瑾瑾肯定道，“很拙劣！”
全全打了方向盘，把车开回医院停车场停下，“老辛情况很不好，心脏负荷太大，他自己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！手术或许可以拖一段时间，但风险不小，而且他不愿意手术，因为不希望我们大家陷入无限的希望和失望中，他希望大家都痛快一点！”
瑾瑾眼泪擒满眼眶，不用眨眼，就落下来，“怎么会这样？他什么都没说过呀！”
满满点头，“对啊，看样子在闵慧那儿瞒得还挺好的！”
瑾瑾瘫靠在座椅上，“现在怎么办？干爹什么意思？需不需要请医疗团队，或者送他去哪儿治疗？”
全全抬手撑靠着脸，“陆宇程会带一个专家过来，辛满满也会去上海请一个团队，但他不愿意手术，保守治疗的方案可能不尽雷同，找谁来都一样！我准备回去申请退二线，争取尽快办好，回来陪着他们！”
车内一片寂静，外面下着雨夹雪，打在车顶行李架上的声音显得异常聒噪，瑾瑾努力保持冷静，“不用，你别退二线了，行之刚进单位，年龄那么小，需要你的关照！我回来陪他们！我时间最自由！”说着，不知道为什么，脑子里浮现出爷爷在美国冷静交代后事的场景，瑾瑾捏紧拳头，吸吸鼻子，语气哽咽，但思维清晰，“爸爸有他的骄傲，也有他的考虑，他希望这样，我们就别去动摇了！想想怎么安抚妈咪，还有，怎么有效地陪他们最后一程！”
全全和满满同时闭起眼睛，车内又是一片沉默。半晌，瑾瑾伸手给满满，“你们的烟呢？我也抽一支！”
满满扭头红着眼眶看一眼瑾瑾，“什么时候有这么不健康的习惯了？”
瑾瑾没有回答，只是抬了抬手，满满把烟递给他，瑾瑾点燃抽了一口就使劲咳嗽，满满忙抢过烟掐灭了，瑾瑾抓住全全和满满的肩膀，歇斯底里，“你们是怎么冷静的？告诉我？怎么可以像你们这么冷静？说啊！”
满满拉开车门坐进后座，把瑾瑾抱在怀里，认她拳头打在身上和脸上，只是闭眼把瑾瑾抱得很紧，“妹妹，没人能冷静！但还有什么办法？不如你告诉我们！”
瑾瑾哭得声嘶力竭，“为什么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？什么时候的事情？他在瞒什么？全哥，满哥，他明明那么健康，怎么会这样？”
全全跨步下车，靠在门上低头眼泪就一颗颗湿了胸前的衣服，和着不大的雨雪，分不清湿了衣服的到底是什么。满满抓紧瑾瑾的衣领，把她的头摁在怀里，眼泪无声，听到妹妹的声音慢慢变得嘶哑，才拍拍瑾瑾的后脑，吸吸鼻子，语气沉重也哽咽，“你说得对！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安抚闵慧，怎么有效地陪他们最后一程！别的，无能为力！”
全全收好情绪，坐进车淡定地开口，“老辛一直想给闵慧一个金婚，这个事，现在我们来办！管理好情绪，回去收拾一下，该干嘛干嘛！”说着，点燃火踩下油门。
江莱打来电话，全全只说了句“在开车” 就把电话挂了。回到家，三兄妹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房间。阿姨本来想问问情况，看他们都精神不好，也就没有打扰。
等阿姨做好饭去叫三兄妹，他们又都神清气爽地拉开卧室门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，对阿姨笑道，“老辛急性肺炎，对心率有影响，等炎症退了，还要做个深入检查，你们受累了，这段时间都要准备几份餐食！”
阿姨放下心，“人没事就好，我们没事！”
瑾瑾皱了皱眉，端起饭开始吃，“我一会儿接妈咪和干爹回来，就不给他们打包了！”
推开病房门，辛旗已经输完液了，在跟闵慧和周如稷聊天，一切都很正常。全全把辛旗的粥端到他面前，“来，您用饭！”
辛旗嫌弃一眼，“这么寡淡，也不知道配点小菜！”
满满笑看着闵慧，“闵慧，妹妹在车上等你们，你和干爹先回去！我跟全哥好好帮你管管这老头！”
闵慧笑站起身叫周如稷回家，“走吧，回家吃饭！儿子们嫌我们多事了！”
等大家走出病房，辛旗皱眉狠狠咳了几声，满满摇头轻笑，“挺能忍啊？！”说着，打开水杯，辛旗接过来喝了几口水，慢慢吞下，“周如稷的话是真的多！”
全全轻笑舀了一勺粥喂到辛旗嘴边，他偏头自己接过勺子放在餐盒里，“不至于！我还能自己吃饭！”说着，就坐直身体，左右看一眼两个儿子，“说说，什么安排？”
满满无奈摇头，“你这么倔，比牛还难拉，我们能怎么安排，只能配合你！”
全全看辛旗行动如常，才放心坐下，“我们就一个要求，至少保持信息同步，有任何情况跟我们说！”
辛旗慢慢喝着粥，“小半年了，控制得还行，不是这场小感冒，我应该能再坚持一段时间！”
全全和满满对视一眼，盯着辛旗，不得不佩服，“真不错！瞒过了所有人！”
辛旗骄傲地抬抬手，“你们算什么，妈咪这么精明，不照样什么都没发现？”
满满无奈笑笑，“悦然想考北大文学系，我看了下成绩，”满满瘪瘪嘴，“很堪忧啊，老辛！”
辛旗挑挑眉，“我辛家偶尔出一两个成绩不那么优异的选手，从概率上来说，没太大毛病！”又扯唇玩笑一句，“没关系，只要能考进去，不是还有个能帮着协调院系的爸爸吗？”
满满揉着眼睛笑了笑，“我是想交给陆宇程去做的！”
辛旗嫌弃地看一眼满满，“自己的女儿，还是不要假手于人！我也没这样教过你啊！”
满满点头，“对，你教给我的，越到后来越知道，都太优秀了！”
辛旗抬眉应下，“我知道！”
全全接过话，“我干不动了，想退二线了！”
辛旗扭头看一眼全全，“我没意见！你儿子有意见吗？”
“关他什么事？”全全很是不解。
辛旗笑道，“这么年轻进了中科院，应该是你们院里年纪最小的博士了！你不盯着，不怕他被欺负啊？”
全全皱眉想了想，“你也没这样盯着我啊？当时就不怕我被欺负啊？”
辛旗笑了，慢慢收了笑，幽幽开口，“闵全全，辛满满，父子一场，我问心无愧！你们对我的回报，任何方面，我也都无悔无憾！有你们兄妹三个，我的人生很精彩，也很完满！你们是我的骄傲，是我一直不想宣之于口的成果展示！这些话，我说这一次就够了，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！以后的路，不管谁陪着，或者陪着谁，就这样走下去，我对你们很有信心！”
全全和满满都皱紧眼睛，“说什么呢？跟你聊聊孩子和工作，你把话直接说到底，有意思吗？”
辛旗抬手拉伸一下，“孩子，工作，家庭都是你们自己的事，别聊！聊，我就忍不住炫耀自己，你们听了更憋屈！至于我说的是什么，你们心里清楚！从容又坦然地面对生死，这个课题，我正在言传身教！能学会，就会更通透，学不会，我也尽力了！”掀开被子，“我去个卫生间，你们整理好情绪，再想想要不要跟我认真谈谈闵慧的问题！这个，你们知道，逃避不了！”
等辛旗从卫生间出来，全全先开口，“你准备什么时候跟闵慧坦白？”
辛旗摇头，“真的倒下的时候，如果还能清醒，我就坦白，如果不清醒了，我该说的，也早已经说完了！”
满满叹口气，又深呼吸重重吐了口气，“老辛，你这样很残忍！”
辛旗眼神定定盯着一个地方，“你们都面对不了她，想要躲着，我就不能也躲躲？”
全全拍拍辛旗的腿，“我和妹妹回来陪你们一段时间，怎么样？”
辛旗摇头，“最好不要！我和妈咪还有话聊，虽然都是闲话家常，但我们习惯了两个人分享烟火清欢！”
全全点着头，“希望我们做什么？”
辛旗闭紧嘴想了想，“一切如常，需要的时候，打好掩护！”
满满无力地看一眼辛旗，“你对我们是真狠啊！”
辛旗扯唇，“儿子嘛，不就是这样用吗？”
满满轻笑一声，“懂了！放心，你的想法我们虽然不接受，但都能理解！这一次，一定全力配合好你！”
辛旗握拳捶捶胸口，把拳头伸出去放在半空，“来，加油！”
全全和满满握紧拳头跟辛旗的撞在一起，“好兄弟，一辈子！”